死荫幽谷中的平安路
从前,我天真的以为有无限的青春可以挥霍,青春之后还有个无限的未来;
现在,我才了解人的生命没有一丝一毫是掌握在自己手里。
我一个人走在医院冰冷、雪白的长廊,看着左右熙来攘往的人群,
清楚意识到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,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答案。
我不禁流下绝望的眼泪来…。
 
努力向上,却没有方向
从小生长在屏东客家农村里,我的家是个传统的大家庭。在大家族里,因为人口多而有彼此关心、照顾的美好传统,但也因为人多难免口杂,埋怨、算计与争夺也就多了。在长辈身上,我看到他们认真实践儒家的忠恕思想,却只换来“作人真难”、“人善被人欺”的感叹。这让我从小也似懂非懂的体会作人很无奈的道理。父母用心栽培我,师长努力教育我,告诉我要认真学习,但在我小小的脑袋里,常常问自己:“我的人生只是为了得到父母、师长的赞赏么?如果没有傲人的成绩,他们还会喜欢我么?”我努力作一个好学生,结果高中联考只考上第二志愿,父母、师长都很失望。
为了读高中,我只身到了台北。在都市里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加疏离而冷漠。在一连串对家庭、社会的观察与失落中,我幼小的心灵也开始探求人生的意义。我常问自己:“我努力积极向上,最后能得到什么?我那群天真无邪的童年玩伴,没有好学历的他们,将来又如何?”
 
切望寻得真理与爱情
进大学,我选择了心理学系,希望能在真理的殿堂中,找到我寻求的答案。心理学是一种试图透过科学系统性的方法,了解人与人之间的相似与差异。钻研心理学之后,我不仅没有找到答案,却产生了更多的问题:“人的这些差异与相似从何而来?是与生俱有,还是家庭教育,抑或是社会化的结果?”进成大医院精神科实习时,更加体会当前心理学和医学的知识,对人的了解是何其有限。科学发达的今天,人的内心仍然是一个黑盒子,看不清,也摸不透。
大四那年,正值女性主义等各种先进思潮在台湾开始启蒙的年代,我被一些批判的思想理论所吸引。一面和老师热烈的讨论,一面大量阅读新翻译的研究文献和书籍。这些丰富的知识让我产生一种信念:透过批判性的思考,可以让真理越辩越明。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答案。
当然,我也会思考爱情与婚姻的问题,心里很不喜欢同学间那种“试试看”的感情。偶然间,读到“小王子”一书中所说,“爱不是互相凝视,而是一起眺望同一个方向。”我的心与这句话起了共鸣。当天晚上写日记时,我虽然不认识神,却不经意的向神祷告,求祂让我遇见人生的知己伴侣。我希望他是满了热情的人,我们的相爱不是互相凝视,而是一起眺望同一个方向,爱社会上许多需要帮助的人。
后来,我在大学校园遇见了我未来的丈夫。我虽然不认识他,却被他脸上洋溢的光彩与喜乐深深吸引。我一眼就认出他是我的“真命天子”,可惜当时不过惊鸿一瞥,直到大学毕业前夕,透过同学引见,才有机会相识,并开始交往。
 
沉醉社会运动的力量
男友的生长环境与我截然不同,他从小就在基督徒围绕的召会生活中长大。召会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家业丰富、满了爱的大家庭。这样的环境造就他乐观进取、对人关心、亲切、和善的性情。然而,他也像许多时下的青年人一样,总想体验一下世界的新奇与刺激,而与召会生活渐行渐远。
当时台湾社会虽然经济发展快速,但财富的增加与生活条件的改善,并没有使人民因此得着满足和快乐;反之,人们对政府、社会的要求越来越高,大家开始要求民主、自由、人权。在社会运动风起云涌的年代,男友开始参与社会街头运动,以表达他对许多不公义之社会现象的愤愤不平。后来,甚至在校园里成了风云人物。有一次,学校餐厅贩卖过期、发霉的食物,学生多次反应却不见改善。他和几位学生发动了建校以来第一次的学生抗议,有几百名学生连署签名,甚至带了几位抗议代表,进校长室与校长对谈。这种社会运动的力量,对身在其中的他,产生了一种自我膨胀的效果。他开始相信自己越来越有能力,可以解决更多人的问题。
 
理想终极的幻灭
我们共有一个目标和理想,计划将来投入劳工及社会运动,以鼓动群众街头抗争的方式,扫除社会上既存的不公义。于是我们彼此相伴,决定一同到英国攻读社会学,除了为取得博士学位外,也为了更深入了解社会改革的方法和动力。我们开始广泛阅读各种激进、批判的思想理论,也遇到一些热中社会运动者,参加他们的读书会,学习各国历史,分析时事,推测未来发展,准备适时投入改革。
在海外的第二年,我意外的怀孕了,这并不在我们原初的计划之内。生下孩子后,我既要念书,又要照顾孩子,没几个月就得了胃溃疡。我从热血青年变成了冷静的母亲,而先生却仍为着改革社会热血沸腾。因调适上的差异,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。虽然我们彼此相爱,却常因着为对方着想而吵架。我深深体会到人的爱和忍耐极其有限,纵使共同有崇高的人生理想,却难以和谐的同过一天日常生活。
同时,我也发现读万卷书、行万里路,似乎只让我对所醉心的学说理想,产生更多的困惑。举例来说,人类社会若施行共产制度,则贫穷便会消失,但人也因此失去了认真进取的动机,懒散之风随之而起。相反的,如果根据每个人的努力给予报酬,人人拼命工作,经济蓬勃发展,贫富差距、社会问题也会层出不穷。人的学说道理常常无法自圆其说,反而互相矛盾、彼此冲突,没有一个人的学说能解决所有问题,所有的理论都有其矛盾缺口,实行起来漏洞百出。
从前,我们夫妇对社会改革有相同的热情,相信社会理论、政治思想是透过不断地辩证、批判、对立,至终会产生出一个最完美的思想理论,而社会改造的原动力,也应是来自人们不断辩证、批判、对立。我们以为透过这样的过程,就可以产生出一个人类社会的乌托邦。然而经过多年的追求,我们并没有从学校教育得到答案。当以为寻得了一个理想的制度和实行的路径时,却亲眼目睹这些都因堕落的人性而走样,实在让人灰心失望。
最后我们只好承认,再好的理想也无法解决人的苦难,再完美的社会制度也会因为人心诡诈而成为空谈。那条我们想要追求公平正义的康庄大道,到底是无法单凭人自己的努力或制度的改善而达到的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我们的心越来越枯干、贫穷,夫妻间也变得越来越不能彼此体谅。在我们夫妻关系跌到谷底时,不料,那些热中社会运动的朋友非但没有伸手救援,反而趁机破坏我们的婚姻。我们这才恍然大悟,这些似乎怀有崇高理想的人,为了颠复社会,反对一切传统价值,至终演变成没有道德感、没有价值观、陷入罪恶与情欲的人。当初,我们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追寻的目标,如今却发现自己其实是迷失在黑暗中。
 
眼前一切随时都会消失
二〇〇四年,我们带着失望与疲惫回到台湾。次年年底,在丈夫完成论文准备回到英国进行论文口试的前夕,医生却诊断出他得了一种罕见的慢性淋巴白血病,可能只剩下两三个月的生命。这真是晴天霹雳,我们的孩子还小,工作还没有着落,理想的人生还没有起跑,怎么就要结束了?丈夫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我们相望,无言以对,因为一开口,情绪就要崩溃。死亡的阴影,从早到晚笼罩着我们。我们心知肚明,眼前的一切随时都会消失无踪。
留学时接受的无神论与社会主义,使我的心灵在这些年间,被永无止尽的批判、辩证、敌对消耗殆尽,心里仅存的只有虚空。尤其面对眼前的难题,愕然发现知识和理想对我是完全没有助益的。已往的思维习惯,反而使我对医生所说的话充满怀疑,没有信心。
从前,我天真的以为有无限的青春可以挥霍,青春之后还有个无限的未来;现在,我才了解人的生命没有一丝一毫是掌握在自己手里。我一个人走在医院冰冷、雪白的长廊,看着左右熙来攘往的人群,清楚意识到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,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答案。我不禁流下绝望的眼泪来…。
我翻遍与癌症治疗相关的书籍,即使有些许鼓励的字句,对我也是空洞的。印象最深的是:“拥有坚强的信心和保持心中的快乐,是对抗癌症最好的秘方!”但我不禁望着天发问:“信心何处来?快乐如何有呢?”过了几个从梦中惊醒的夜晚,我知道不只丈夫的人生走到了尽头,我的人生也正面临绝境。有一天,丈夫突然醒悟过来,想起了他从小所认识的神,立刻向主悔改认罪。之后,他对我说,“我要回召会去!”
 
从死荫幽谷走向平安
几天后就是周日,我们找到召会,当我走进聚会,看到一张张发亮且喜乐的脸,和每天早晨在镜子中看到疲惫与绝望的自己,真有天壤之别。这班人对我们既谦卑又热切,我不敢相信在这个不平的,我曾经想要拯救的世界上,还有这么一群人存在。散会后,才发现他们竟然都是医疗从业人员,并且坐在我正对面的,还是血液肿瘤科的医生!直到今天我仍然无法忘记我当时的震惊:“这怎么可能,怎么可能呢!”当天我就信了主,也受了浸。
从外面看来,我们是在死亡的阴影里。撇开学位、工作、生活、贷款、孩子年纪小种种问题不说,丈夫的性命不保就迫在眉睫。但是我们却能见证,慈爱的父神把我们抱在怀中,不仅赦免我们的罪,赐给我们平安,还让我们享受弟兄姊妹满溢到我们身上的丰富。这些人和我们素昧平生,却真心爱我们、关心我们,耐心的作我们心情故事的垃圾桶,也作我们心灵的加油站。得救后,我没有办法离开弟兄姊妹,因为我不仅羡慕,更需要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喜乐和信心。我们的生活不再受到绝症的辖制,每天过的是被爱重重包围的生活。神也在凡事上眷顾我们,垂听我们的祷告。我们全家一同享受召会生活,并同心合意的祷告,夫妻间有了前所未有的默契,我们也能够以神的爱来彼此相爱。我们的孩子也有了同伴,使我们每天的生活满了盼望、活力和喜乐!
更重要的是,主医治了我的丈夫。他经历了六次化疗,在召会的祷告中,治疗非常成功。虽然高剂量的化疗非常危险,有一周吞两百多颗药的记录,过程中我们靠着主和召会中的弟兄姊妹,一步一步的走过来。化疗完成后,还需要进行骨髓移植。这项治疗不仅合式的骨髓难寻,还有因为感染、排斥而失败的风险。但是我们有从神来的信心,心里有活的盼望。我们每天心情愉快、充满希望,病房的病人与护士从来没有看过,像我们这种有信心又平静的病人。结果丈夫的骨髓移植也很顺利,至今治疗已超过五年,几乎没有任何后遗症。
这一路走来,主真的带我们走过了死荫的幽谷。丈夫在治疗癌症期间,同时担任博士后研究工作,我也取得了博士学位。我们找不到工作时,工作居然找上我们!我们如今都在大学工作,家里的需用不曾短缺过。感谢这位永活的真神前来寻找我们,不仅拯救我们,还把我们的脚引到平安的路上。
另一方面,我们长久以来的追寻,终于在圣经真理中得到了真正的解答。原来,那些我们所追求的知识理论,不过是人背着神、向神自我独立,所建立起来的理论和思想。这些追寻最终所带来的,不过是空虚、枯竭与悲叹。
如今,在召会生活里,我们实实在在经历神是那“我是”(出三14)。我们没有信心时,祂是信心。我们渴望喜乐,祂是喜乐。我们寻求真实地满足,祂就是真实地满足。我们的人生不再虚空,在召会生活中,我们有祂就有一切。
(见证人:王吴怡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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